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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记录 | 七月在野

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
2024-09-05

这一幕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场景。
18岁那年,高考刚刚结束,人生处在分界线,一边是荣华富贵,一边是落榜打工,一切都是未知的,只有面前的景色是已知的。我家的院子中间种满了各种蔬菜,瓜果藤类爬满了果树和支架,一片欣欣向荣,正中间是门厅,夏天我就在正中间的门厅打地铺午睡,读书,而夏天的雷暴和大雨也会随着你的心情随时降临大地,我躺在地上,就这样看着雨水冲刷着面前的绿色植物,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
雨水有时候暴烈,有时候温柔,地面的积水像河流一样向家门口的排水口涌去,划出一片江河湖海来;绿色的叶片伸长了脖子向上抬着,宛如疯狂的大楼在窥视天空;弹跳的雨珠就在这些绿色的植株之间穿梭,冲向泥土,撕碎身体,那些植物的头抬得更高了,完全不怕更大的雷暴雨让天空变得更黑,让万物变得更暗。我那时候突然想到,我和它们是一体的,不过它们正在享受这个地球某一瞬间的洗礼,而我躲在房间里,害怕一次高考就改变我的人生。

为此,我突然变得不是那么害怕了,我拿起我的笔记本,开始在上面写诗,写完一首再写一首,雨还在下,水还在打,我的心情像海潮般澎湃,我想起我所看到的远山,高塔,人群聚集的村庄,想起宇宙和星辰,想起归去来兮辞。
写啊写啊,写到天黑,写到雨停,写了几十页,然后停下来喘口气。这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而那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乃至高考成绩多少分,之后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一概不记得了。
之所以想起这件事,因为每年到了高考的时候,大家总会想起那段让人精神紧张的峥嵘岁月,我也紧张,但是完全不记得了。就记得这一幕,让我之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在雨天望向窗外,雨天总是会带给我满满当当的慰藉。雨水声如同自然的召唤,告诉我,今天,这里再次发生新的生活,所有的生活都不应当是重复和恐惧的,而应该是在水中重新浸洗的崭新形象。
这一个窗口就像是世界的窗口,告诉你,外面和里面,正在发生不同的变化,而这里,你正在观察着这些变化,一切都在更新和转变中,如同大自然缓慢而又粗狂的生态恢复一样。



海湾农场还未开张,旁边的一片森林在我一个月前来的时候,还是很荒凉的,走了半天除了被蚊子吸饱了,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虫子。就在一个月后,这里的天敌性昆虫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在一个砍倒的树旁边,有几棵草上上演了诸多厮杀戏码。
上面的三角头是一只叶蝉,从头部看来,很像小型化的蝉,这些小蝉的确也是跟大的吱哇吱哇乱叫的大蝉是一个目的,用尖尖的口器吸取着植物的汁液。
一只星斑虎甲四处弹跳狂奔,虎甲拥有夸张的口器,是肉食亚目的扛把子,只要抓到虫子就不会松口,用这把大钳子撕碎猎物,再一点点吃掉。
两个虫子的体型都不算太大,但是在生态恢复中都是重要的一环,叶蝉是常见的害虫,很难防治,而虎甲数量稀少,经常被人类活动所影响。所以只要不太干涉它们,自然会在恢复的大自然里出现相生相克的物种。

像这只臭大姐就低调多了,它的速度也不快,口气也没那么发达,只有一根长长的针。和其他靠吸食植物汁液的蝽象不同,这是一只肉食性的蝽科物种,厉蝽。厉害的蝽,它还是农业上最重要的天敌昆虫,那些个食量惊人的鳞翅目幼虫都是它的菜,只要拿大嘴巴一戳,就可以紧紧拖着来回爬动直到吸干为止,可以说是非常厉害的一种肉食性昆虫了。

鳞翅目的幼虫很多都是天才,像这只扁刺蛾,也是拟态界的翘楚。身体的背部有条线正好像柳叶的叶脉,不仔细看真的发现不出来,身上的刺毛也很危险,没有厉害的天敌,谁也治不了它。

之前在农场捡了几个卵,又在农场发现几个卵,抬头一看,一只肥大的漂亮的绿果冻就在树上趴着。宁波尾大蚕蛾,以前是绿尾大蚕蛾的亚种,现在是独立种了。
很多人痴迷于林奈创立的分类学,Peter跟我说,他反而不喜欢,欧美国家的小孩子喜欢蝴蝶,就要学习双名法,而双名法的拉丁文又是一门死掉的语言——所以很多欧美孩子面对Lepidoptera这个鳞翅目的单词就得又学一遍拉丁文的含义。而汉语中鳞翅目,三个字已经很形象地告诉别人,这是一类翅膀上有鳞片的昆虫,所以汉字作为古老的语言和现代的语言,本身也是有其意义和价值的。
我因为并不是专业人士,所以并不敢把拉丁文堂而皇之的标上,毕竟自己只是在查阅资料之后做取舍然后写一个科普告诉别人我所看到的昆虫,而并非以发新种为目标的专业人员。为此,我在阅读《昆虫记》的时候,也坚定了自己所做的“自然记录”的意义——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和所有生物息息相关的,作为一名纪录片导演,人的生活,动物的生活,都并非是猎奇的某个片段,而应该是和生活紧密联系的某种交集式的存在。
所以我之前和朋友聊天,我说我并不想做那种上来就指着分类学家让他们“定种”的爱好者,我也不会只对观赏性昆虫产生好奇,我喜欢法布尔那种对生命好奇的纯粹:我们就在一片荒石地生活,我望向窗外,我看到了它的故事,我记录它的生活。
法布尔同样对博物学界越来越干瘪,无聊的圈地自萌式运动感到反感,为此历代分类学家们都瞧不起一个写散文的业余爱好者,然而算起来,多少人看过《昆虫记》从而学到了很多昆虫知识?其实两者本没有孰优孰劣的高下之别,都是昆虫的爱好者,本来就应该相互合作。
所以我为我的文章时常惶恐,而也喜欢那些不嫌弃我们这种普通爱好者的专业人士,喜欢寻找新的物种的人,喜欢鉴别不同物种的人,喜欢观察那些身边物种的人,本身就应该是博物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把某种“学术”上的事业和意义奉为圭臬,就是一种把学科学死的过程了。

感谢糖果大佬和芸香碱大佬,我才知道这不是被真菌寄生了的某种幼虫,而是它本来就长这样。樗蚕蛾的幼虫,身上分泌白色蜡质粉末,还带点青色,联系到梅雨天气,我天真地以为它们发霉了,直到拿回家一看才发现,一晚上这家伙就拉了一地的屎。
它们出现在农场的樟树上,过一段时间,也许在晚上灯诱,说不定可以抓到几只大蛾子。

一只蜻蜓的翅膀基部,精密的机械感。

很常见的长喙天蛾,像蜂象鸟又像蝶。
贱贱的头部,彩色的流线型身体,吸食花蜜时的长嘴巴,高速飞行的能力,都是这类天蛾的特征,白天拍摄移动中的长喙天蛾特别难,晚上又一动不动可以细细观看。
这一只咖啡透翅天蛾的样子,我觉得应该就是拟态蜂鸟的。甚至在晚上观察它的眼睛,如果从侧面看,中间仿佛又瞳孔一般,再斜45度观察,瞳孔会变得更加明显。而具体它的眼睛为何是这样的,我不清楚,也不敢胡说,希望以后可以看到这方面的研究。

一直特别小特别小的跳珠捕食了一只蜂。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两个小点,然而却是一只特别萌的小小小小小跳珠。

艺术照。

一只细小的铁甲虫。因为身上的刺,所以有一个霸气的名字,叫铁甲,然而大小不过5mm,还不如一颗绿豆大。然而在它们这个尺度的昆虫界,也许也会有非常精彩的故事,只不过要拍摄就真的很难了。


在雨后的一片落叶洼地里,还有很多同样细小的龙虱。它们在水底的落叶中来回穿梭,偶尔回到水面做一个气泡回到水下呼吸,接着就是在水里寻找猎物。这片洼地很多孑孓,希望小龙虱们能给点力。

苔藓,叶甲和小卷蛾。

广翅蜡蝉。

平时我们所看到的昆虫已经够小了,昨天看到的虫子比平时看到的还要小。基本上你不停下来,蹲在那里,你就什么都发现不了。借助于相机的两倍放大,才能看到一些细节,也只能看到一些些细节,光线不足的情况下,视频是拍不了的。但是这一小片生境的丰富度已经越来越让人感动了,这也许就是一个自然环境的魅力,在之前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直到现在被越来越多新的昆虫所吸引,这也是法布尔当初建造昆虫旅馆的乐趣所在吧。
古人的生活中是没有空调,手电筒和手机的,所以他们对世界的感知,全靠这些虫子和植物,这也是七月在野的含义。一个农民,对一只蟋蟀的生活了如指掌: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古老的语言里讲着却仿佛是现代的故事,几千年来文字就把这件事情传递了过来,我从一个古人手里接过了这个故事,然后回到了田野,重新发现更多的故事。即使我们并不懂得名字,我们也应该去了解它们的名字,然而并不仅仅是名字,更多的故事,更多的细节,可以在更久远的未来传递给后来的人:
去往田野,发现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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